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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temin gallery 創立於2020年,品牌以其為名,期望自身對於藝術的感知有如神經傳導般的敏銳與快速,並致力於尋找生活中每刻光景與藝術的連結,找尋潛力藝術家,發現當代藝術的無限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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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藝術家 /INTERVIEW: TUNG-LUNG WU

INTERVIEW: TUNG-LUNG WU

[ 專訪 ] 藝術家 吳東龍

藝術家吳東龍的作品中,簡約的表象下隱藏著一場與美感的對話,一場與生命的辯證。底色的著墨、符號的琢磨,以及線條的安排和留白的鋪陳,都凝聚了他深刻而細膩的筆觸,帶著一股協調的感覺。從遠處觀賞,畫面中彷彿展開了色塊、符號和線條之間的對話,然而當你靠近作品仔細端詳時,那看似平和一致的底色卻蘊含著驚人的生命力。

世界已走出疫情的陰霾,但在舊世界的瘡痍之後,我們將走向何方?隧道盡頭的新世界又將是什麼?藝術家吳東龍先生的「隱外之境」個展將於2023年9月16日至10月21日在 Artemin Gallery舉行,展出其繪畫作品。或許這場展覽能為我們帶來一些靈感。

Artemin: 請介紹首次創作的陶瓷的立體作品的動機與概念?

吳東龍: 首次創作陶瓷立體作品其靈感源自於大自然,並運用 St. Leo塗料巧妙表達出歷史感和大地感、Krystalgade的色調,如同哥本哈根市中心的歷史街道,透過光影變化呈現出歷史建築的神秘感。 Ancoats的深綠色帶來大自然的森林綠意,同時擁有濃厚的工業歷史感 Via Lovanio的灰色調呼應了古老街道的石墨和木炭,展現出大地的堅實和穩定。而 Gammel Strand的多彩調色板則彷彿大自然的多樣性,如同自然界的色彩和變化。這些特點使陶瓷作品成為對歷史、大自然和文化的愛的表達,賦予作品獨特的情感和藝術價值。

我選擇了壁掛半浮雕陶瓷作品,與我的繪畫相互呼應,這種結合保留了我的風格,也是我首次嘗試陶藝、陶瓷和繪畫的融合,通過陶藝製程讓兩者在感覺與元素上達到一種契合,也顯示了陶藝的複雜過程和繪畫的自由度,目標是創造出一種獨特而美麗的結合。此次創作突破以往框架,賦予作品深度與質感,新元素將使展覽與眾不同。

Artemin: 此個展期待為舊雨新知的觀眾們帶來何種體驗?

吳東龍: Artemin Gallery給我的感覺是細膩、精緻、專業且充滿活力,因此在此次展覽中我選擇了幾個不同年代的作品來搭配2023年的新作品,共同構成展覽元素,特別加入了多件陶瓷作品為展覽帶來前所未有的體驗,以往展覽多聚焦近期作品,而此次作品跨足不同年代、類型和尺寸,呈現出獨特精緻和新鮮感。

Artemin: 藝術表現媒材與管道越發多元的當今,您個人以何種方式看待?如何維持初衷?

吳東龍: 當今,藝術創作媒材和管道的多樣性逐漸擴展,包括科技、AI等新形式,這顯然影響了藝術的方向和觀感,對於這種變化,我持有一種尊重態度,但我堅持選擇傳統的手工感和繪畫性表現,這種高度手工感和時間成本使每個作品更珍貴,與數位科技的快速變革形成對比。然而,年輕藝術家可能會偏向快速演進,雖然這是時代的現象,但我仍尊重並欣賞那些專注於內在純粹、傳統元素的創作。

Artemin: 您創作作品時,具有絕對自律與自覺的意識,請分享身為藝術家的每日作息?

吳東龍: 作為藝術家,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相對於一般上班族,我的工作方式更有彈性,不受時間和工作內容的約束,也不需要遵循固定的時間表,而是自己安排工作節奏,我特別偏愛白天時間工作,因為效率最高、判斷最準確。晚上則是休息時間,我堅信良好的休息是高效工作的基石。 近兩年,有一個重大的改變,就是將居住地和工作室分開。這使我能夠更專注於白天工作,通常持續五小時左右,其他時間用來整理環境和休息。 晚上是自己的時間,可以享受輕鬆的娛樂,我相信不要過度勉強自己,因為疲勞會影響創作品質。我強調做不出好作品時不要硬做,這樣往往得不到滿意的結果。

Artemin: 如果不從事藝術創作,您嚮往的職業是什麼?

吳東龍: 如果不是藝術家,我會選擇建築師或室內設計師,我欣賞現代主義的精神,尤其喜愛包浩斯(Bauhaus)的作品,他們強調反璞歸真,追求簡約和理性,剔除不必要的裝飾,回歸本質。這種精神與我的創作理念相近,成為我追求的典範。同樣,我喜愛柯比意(Le Corbusier)的作品,他作為建築師和設計師,將理性、簡約和創新融合於建築和設計中,這些精神一直激勵著我,所以如果抽離現實考量,我會選擇成為一名建築師。

Artemin: 作為台灣少數堅持抽象繪畫創作的藝術家之一,請問要如何維持創作熱情?

吳東龍: 抽象藝術存在已久,但並非受到大量關注。在這種狀態下保持創作熱情,藝術家需要找到自己的核心,並專注持續發展在適合的創作形式上。在我個人的創作經歷中,這種持續專注在適合的領域使我遠離了辛苦和迷茫,我在創作靈感和動力方面不是刻意尋找,而是帶領自己去從事創作。在2001年,我進入台南藝術學院念研究所,這段經歷對我影響深遠,在台南的獨處時光,加上薛保瑕和蕭勤兩位專業藝術家的指導,為我提供了許多方向和啟發。在這種環境中,我學會了獨處,這對於我來說是很有價值的學習,許多人需要大量的資訊和刺激來創作,而我幸運地在適宜的氛圍中培養出獨處的能力,這種能力對我日後專注於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

Artemin: 作品中有機形體的符號與幾何線條的排列,這兩個元素在創作中如何相互影響並融合在一起?

吳東龍: 我的創作靈感源自兩個主要方面,首先是低限主義的建築、空間、線條和造型,這種簡約的結構和氛圍深深吸引著我,另一方面是自然界,尤其是植物和山林,我對自然的喜好在三十歲左右開始顯現出來,我的作品融合了這兩種元素,用硬邊的線條表現理性和結構,同時加入自然的有機感,作品中呈現出理性與有機元素的結合,反映了我喜愛的雙重存在。

Artemin: 在創作過程中,您是如何運用線性、色面、體積和空間等元素來構成您的創作語彙和風格?

吳東龍: 我思考創作的本質,在取捨之間思考著。學習初期,我們學習很多技法、透視、描繪和材質運用,逐步發展出風格,然而,我發現我們學習的通常是「加法」,總是不斷地添加元素,卻鮮少教導如何以「減法」的角度看待作品,這個概念我在進入南藝後才逐漸領悟。 同時,也將自己對於東方書法的喜好融入創作。在一些作品中,我運用了字體的元素將其視為空間元素,營造出有力量、動感的氛圍,但同時不賦予直接的意義,這種元素的使用可能來自於我個人的學習背景和經驗,像是在東方文化中學習書法的經歷。

在創作過程中有一個特點是,我在某個階段看不到最終的畫面,我會使用膠帶遮蔽部分畫面,依靠記憶和經驗來決定布局、色彩和結果,這樣的方法讓我能夠保持對畫面的新鮮感,像觀眾一樣看待作品的完成,因此,當膠帶被揭開時,我可以像觀眾一樣看到最終成品,而不像傳統的創作方式,一直累積元素,直到判定作品完成。我也發現,有時候作品會找到自己的主人,有些作品,即便在我看來未必完美,卻在特定的時機找到了與之相襯的環境,與之相搭的觀眾。例如,最近一幅畫作被一位業主選中,雖然之前我找不到它的適合位置。這個現象讓我更加相信,作品和主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互動關係。

總和來說,我的創作思維是將基本元素降到最低,卻在其中探索最廣的可能性,這種創作方式讓我更有興趣地欣賞、思考每個作品的特點,並自我內省,如何以簡單的方式表達複雜的想法和情感,並創作一個想像無限的畫作。

Artemin: 作品中多以低溫色彩呈現,這種色彩選擇如何影響觀眾的視覺體驗?你想帶給觀眾什麼樣的視覺體驗?

吳東龍: 我的作品元素、造型和內容都偏向簡約,因此,色彩的選擇在每次創作中都引起人們的好奇,為了達到舒適、沉穩和優雅的色彩,我花了很多時間在調色過程中,我喜歡擠出顏料、混合顏色,這個調色的過程對我來說就像變魔法一樣,是畫家最私密的瞬間,也是最純粹的時刻。 造型需要用腦筋,但顏色則是直覺,在選擇顏色時,我處於完全不同的狀態,我享受每次選擇色調和顏色的過程,這些最終會形成獨特的色調或顏色的資料庫,我不喜歡過於高彩度或直接的顏色,也不會直接使用原色,我總是希望保持一些神秘感、優雅和內斂。

選擇色彩時,會排除原色或過飽和的顏色,這部分是受到自然界的啟發,自然環境通常有柔和的色調,這也是我居住在郊區的原因,這種環境讓我能夠將顏色帶入更多的層次,有光的穿透、山嵐水氣,這些都使植物的顏色更有魅力。因此,我從自然界中汲取靈感,選擇和配置色彩。

有人說我的作品顏色很京都或很巴黎,即使我當時對這些地方沒有真實的了解。或許這些顏色在不同地方也可以找到,只是剛好我擷取應用到畫面中。然而,我不喜歡人們說我使用了很多莫蘭迪色,這種標籤可能太籠統,莫蘭迪色的範圍很廣。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,這只是一個形容詞,而非精確的描述,相比之下,我能接受像「普魯士藍」或「克萊因」這樣精確的名詞,因為它們代表確切的顏色,而不只是模糊的形容詞。

Artemin: 作品展現了兩極性與矛盾性的互融,請闡述這些元素如何反映在您的創作中?

吳東龍: 我的作品被人們形容為既感性又理性,感性確實存在,展現在紋理、肌理和色調上,而理性則體現在創作方式和過程中,我的創作遵循一個有序的步驟,每個步驟都是不可逆轉的,這意味著我無法在某個地方進行修改,然後再返回之前的步驟,可以說,我的創作過程建築在一個理性的架構上。 這種感性和理性之間的對比,就像是兩個極端情感的表達,創作不是非常理性,就是極度感性,然而,我試圖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,將它們融合在一起,我的目標是讓這兩個極端狀態在作品中共存,並達到一種融合的平衡,這也是我的作品獨特之處,即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找到了平衡。

Artemin: 作品強調手工性格的元素融入抽象風景中,這種創作手法對作品和觀眾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?

吳東龍: 藝術家在尋求自己的創作材質和表現手法時,有一種方法是從基底材料的選擇開始,我使用的基底材料是胚布,通過在畫布板上塗抹,用主膠裱貼的方式固定,這個過程使用了傳統而原始的素材,即動物膠與布,經過加熱和煮沸,動物膠變成類似水膠的狀態,它在畫板上乾燥後,表面會形成類似動物結晶的效果,並在光線下呈現亮亮的效果,此外,它也變得堅硬,這是一般胚布所不具備的特性。 在胚布固定後,我們使用Gesso進行處理,這個Gesso的處理過程需要反覆進行20至30次,使用不同細薄的Gesso,並以不同方向進行塗抹,在每一層之間需要打磨,以去除顆粒和雜質,整個手工的過程具有儀式感,需要相當多的時間投入。然而,這樣的處理過程能夠確保每張作品的基底都變得堅固穩定,同時呈現出獨特的有機紋理。

我深感喜愛並享受這樣的過程,這種手工性和材質性反映了當今快速變化的環境,尤其是科技的迅速發展和數位媒體的普及,在這樣的背景下,我更加珍視這種手工性和材質性,它們無法被數位媒體所取代,也無法被複製。這種特質使我更加喜愛這項工作,儘管這個表面處理過程看似重複,但它在每次創作之前都為我提供了一種思考和準備的機會,它讓我進入創作的狀態,同時也賦予了每個畫面獨特的外觀。因此,這個過程對我來說具有雙重作用,同時也是不可替代的。

Artemin: 您講到不可取代性,是指因為它可能會有很多表現紋理的形式,那是不是其實還有很多表現的方式,有曾經想嘗試過的?比如哪一個工序換掉?或者底層披布換成另外一種形式的去創作不同的肌理,讓您的作品又更不同的樣貌?

吳東龍: 我會在選擇畫布時考慮不同的因素,比如棉麻比例、織法以及線的粗細等,這些因素在基底材料中會帶來些微的差異,然而,整個過程的基本步驟並不會有太大變化。值得一提的是,雖然每張作品的布材並不會大幅變化,但在手工處理上會稍作調整,在我的繪畫中,筆刷的痕跡幾乎看不到,你會看到的是三個主要元素:色彩、造型和質感。然而,我的作品不會明確顯示出起點和終點,也不會展示出筆刷的運動軌跡,一些作品或許看起來是由一邊畫過來,然後另一邊結束,或者在某處噴上顏色,然後在另一處結束,這種效果是當下情感的表達,或者有著時間性的特徵,然而,在我的繪畫中,這些因素幾乎是一個瞬間的存在。我不會告訴觀眾從哪裡開始或結束,而是由觀者自行選擇他們進入畫面的位置和方式,換句話說,我讓作品在時間、情感和狀態方面呈現出一種均衡的狀態,同時將藝術家的內在情感凝聚其中。

我喜歡以這種方式使用材質進行表現的原因在於,這樣的形式呼應了我想傳達的理念,相比於低限主義的絕對理性、平整和造型,所採用的形式更具溫度,我的作品不僅有色彩,也強調質感,而這些元素都是平衡的,這種表現方式不同於蒙德利亞的幾何切割,蒙德利亞的作品強調單一的色塊,例如紅色就是紅色,而我則強調了色彩的差異性和質感。我將這種方式視為創作的重要元素,它為作品帶來了一種既有溫度又具理性的狀態,這種溫度存在於作品中,但不是高度張力的,更像是低溫,如果用烹飪的比喻,不是快炒大火,而是選擇慢慢熬煮,花時間烘焙出味道,使味道逐漸凝聚。這樣做就不會像熱炒那樣濃烈,而是帶有緩慢而細膩的香氣。

Artemin: 抽象藝術品似乎不被定義或解釋,您希望透過藝術作品向觀眾傳什麼樣的訊息或情感?

吳東龍: 在創作的初期,我通常不會考慮觀眾的視角和觀點,然而面對展覽時,就必須進行討論和分享,這時就會開始思考觀眾的角度,我認為作品是我與人和空間之間產生聯繫的媒介,透過作品能夠認識不同的人、進入不同的空間,有時候是原本無法接觸的地方。我提到過作品會找到適合它的主人、適合它的環境,這過程帶給我認識許多不同的人,實際上我很享受這個過程,至於想傳遞怎樣的訊息和情感,通常是想透過作品反應我的個人喜好、美學觀和創作的獨特性。

關於作品的創造,有時會覺得,好像是某種力量在引導著我,而不只是我在創造,這種觀點有點像是神秘學或靈性的概念。透過作品,觀眾也會產生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,有時候我和他們之間的聯繫只是短暫的,有點像是瞬間的相遇,這讓我想起當在創作一幅作品時,我好像是一個局外人在觀察畫面,當完成後,我變成了一個觀眾,從旁看著這份情感,有時候也會思考,為什麼選擇這個圖案?為什麼呈現這樣的方式?這些問題都充滿趣味性。

不同形式的藝術呈現都是藝術家個人意識的轉化與展現。我們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情緒經驗投射到那流轉的波動中,無論是觸景傷情、懷古傷今,情緒的感受本就存在於人類群體中,差別僅在於每個人對刺激的接受方式。 下次欣賞藝術家吳東龍的作品時,別急著試圖將知識面的意志帶上,只需駐足、凝視、感受。讓眼前的畫作成為走進自己內心潛意識世界的那一扇門,與自己對話、親切地詢問自己的感受,嘗試感受當下眼前這幅作品帶給你的感知自由與洞察力。